生活是甜蜜

沒看到什麼感興趣的新書，

看到李維菁就決定啃舊書了，

女主角是個當不成藝術家的藝術評論者。

話說文學作家跟藝術家這兩個的結合簡直是黑洞，

兩者的心理狀態都長年處於黑暗，心思太細膩而逼死自己，

不過就是這樣才能打到觀賞者的心吧。

生活是甜蜜
作者： 李維菁  
出版社：新經典文化  
出版日期：2015/08/05

1.

經過又一次羞辱，她的情緒神奇地得到某種平衡，委屈竟然也覺得扳回一城，

主要是因為她體內某種年輕的東西死了，

他幾次的胡鬧讓她終於可以不把那些不具血緣的人當親人。

因為誰都是外人了，

她終於對誰都可以大器與溫情，對大哥也是。

後來再見面，她主動坐到他身邊，

他們談圈內這一年來哪些人死了，散了，他們分別和更多不同的人結仇了。

他有時候會找她，說起妻子的更年期，小兒子上了藝術大學，

還有那位深恐遭到遺棄的母親如何吸血鬼般地困擾他。

她鼓勵他，要他適度運動，保重身體，

他簡訊上說起跑去大陸發展的那些人，這半年似乎又都回台灣了。

老之將至，倖存者自有倖存者的厚道與無情。

不過她沒辦法談她自己了，一方面是她的人生後來真的沒什麼可以談的，

她連心事好像都沒有，她也覺得現在怎麼也回不去那個凡事都和哥哥分享的青春情誼。

她希望他過得好，但她不想跟誰好了。

2.

他下車走近：「我們要不要談一談？」

她口齒不清：「啊？什麼？」

「我們兩個之間有什麼吧。」他聲音低沉。眼睛蒙上一層薄薄的霧氣。

她嚇壞了，搖搖頭，停，又搖頭，像虛弱的自我辯解。

「沒......」她囁嚅著。

他盯著她，他看起來穩定，穿透力十足，不像她這麼懦弱不知所措。

她呼吸，終於抬頭，正視他的眼睛。

「沒有。」她說。

「沒有？」他問。

她想起明維去年剛結婚，她想到李翊，她看著明維，又搖了一次頭。

他嘴角上揚，圍繞眼睛周圍的好看笑紋浮現，

他伸出手，手指頭點點她圓圓的出油的鼻頭。

他說：「好。」

「這麼晚了，送妳到家門口？」

「到這裡就好。」她又搖頭。

他瀟灑地對她揮揮手，他的笑眼此後住在她腦子的一個隱蔽角落。

她想，他反正很快要走了，他會到另一個大陸繼續他的學業，

他可能會繼續他的學術生涯或開始他的藝術創作。

他們人生會就此差開來，他會和他的妻子走，錦文會在分開的另一邊找路。

一個晚上的心心相印就好，她不想圖謀配額之外的繾綣，很怕命運反撲。

她感到惆悵，以及避開大禍的安心。

像是趕一班夜間捷運，車廂門開了，

明維趕上了，過明維的人生;

錦文沒趕上，等下一班車。

她喜歡他的抒情、驕縱、敏銳、尖刻，以及什麼都可以嘲弄的聰明。

有這樣的才能，錦文反而無法預知未來他會壞掉還是成功，

也不知道他會陰險還是正直，她知道他會富有，

她希望就算他壞掉， 也會在腐壞中保有一點點純情。

車門關上那一刻，她就知道她會錯過，他們不同行。

3.

她胃部底層卻在幾近痛苦的飽脹中出現了清明的理解：

比誰都要才華洋溢的明維，曾經讓她心動不己的明維，

做什麼都會成功的明維，永遠也不會是藝術家，不會是真正的創作者，

他們做什麼都會成功，但不是創作者。因為他本質是個聰明人。

而李翊，以及成千上萬像李翊這樣飢渴的人，在藝術海洋中載浮載沉上不了岸的人，

想游卻又游不動，想死也死不了，

終其一生他們可能只是二流的藝術家，

然而他們是藝術家，因為他們本質上是癡的，是傻子。

她這麼喜歡明維卻不曾真的愛上他，是因為這個嗎，

還是因為她意識到自己不愛他，

因此終於大過了他，她的眼界見識終於派上用場了？

4.

錦文後來下了決心回藝術界，封筆不寫藝評，只做藝術買賣與策劃活動，

賺藝術錢後，

她休閒時間主動去見面打發時間放鬆的朋友，反而多不是藝術圈人士了，

她怎樣都不想聽人談藝術了，

那是她的工作，是吃飯賺錢以獲得老來退休尊嚴基金的方式，

那不是靈魂的歸所。